榕 樹/陳離咎

榕 樹/陳離咎

陳離咎

嶺南有那麼多植物,唯獨榕樹,長到一定的年限,會獲得特殊身份,令人們不敢再隨意砍伐它推倒它,無論它是長在馬路中央,還是長在屋頂、井旁、墳頭、村尾。人們在它旁邊或樹下建造宮廟神祠,以示神靈。待遇差一點的榕樹,也會在樹下立塊石碑,上刻松公松婆之神位(嶺南有些地方的人管榕樹叫松)。

我們村裏就有很多這樣的榕樹。村裏的老人說在他很小的時候,這些榕樹就已經是這麼巨大,年齡擺在那裏;它的姿態也一直擺在那裏,盤根錯節,冠蓋如雲,樹皮如鱗如石,可謂老態龍鍾。那麼,不論它有沒有神靈,像我等晚輩,上前叫一聲松公松婆也不算過分。

在我小的時候,我們這座邊陲小鎮還沒有那麼多外來的樹木和花卉,榕樹常常被拿來當盆栽。它四季常綠,又有辟邪的功用,再加上有一些在石頭縫裏長大的榕樹,往往還有好看的根系,做盆景確是十分賞心悅目。

所以小時候,我們常常到處去找榕樹的幼苗,而且一定要找那種小鳥拉出來的種子長成的榕樹苗,據說這種榕樹苗的根部會更大更奇特。因為找的人多,所以並不好找,但我那時候,知道有一兩處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會有榕樹幼苗,每隔一段時間過去總能找到一兩株。找到幼苗之後小心翼翼地將它挖出來,就可以拿去賣給養花的人。我自己也嘗試養過,但因為不會弄造形,榕樹在我的手上長大之後並不好看。

現在,因為網購的便利,家家都有奇花異草,已經很少有人願意去種榕樹了,更不用說花錢買它。人們現在更喜歡外來的花卉。種的常常是發財樹、幸運樹、招財樹之類有好意頭的進口植物。榕樹在這些外來花草的映照下,顯得極其平庸。可是,小鳥們並沒有與時俱進,依然喜歡吃榕樹的種子,吃完依然到處拉屎,榕樹苗也依然會破土而出。但漸漸再沒有人來將它們挖走,它們就在原地生長。一棵幼苗用不了兩年,就能長成一棵有相當規模的大樹。

為了防止榕樹長得太大弄壞房子或者擋了路,有人會將榕樹苗當成野草剷除。這個措施一定要趁早、及時,趁它根系還沒那麼發達時下手,晚了就很難斬草除根。村裏那些空房子,一旦被它落了根,沒有及時處理,就會走向坍塌。一條巷子,只要有兩棵榕樹長成,就會變成一片森林。

時至今日,我對榕樹的感情是特殊的,可謂兩極分化。見到老榕樹,特別是一些有過生活記憶的老榕樹,就很容易動情。像母校門口那兩棵老榕樹,藏了我好多年的童年記憶,小時候常常在榕樹下玩耍,歡笑過,跌疼過。數十年過去,學校已發生了巨變,現在進去學校,裏面的設施已煥然一新,全沒了當年的模樣,老師們也換了一批又一批。唯獨校門口那兩棵老榕樹,一如當年,四季常青鋪天蓋地,走在下面,仰望一番,能讓人心情舒坦,仿佛回到童年。樹下有宮祠,當年覺得宮牆很高,玩遊戲時仍然敢一躍而下,而今再去看,那圍牆明明很矮,但現在反而不敢向下跳。歲月讓我失去的不只是膽量,還有青春和莽撞。宮祠前也是鄉里舉辦殯葬儀式的場所,不斷有人在那裏告別離場。不論悲欣苦樂,榕樹屹立在那裏,始終不發一言,默默見證著一代又一代的鄉人,歡樂,傷悲,成長、老去。

而我對榕樹苗的感情則變得有些殘忍。在自己的花盆裏或屋旁看到榕樹苗,我會第一時間連根撥下,扔在一旁讓其枯死,以免日後長成參天大樹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,因為單單我們家所在的巷子裏,已經有三四棵榕樹長成了樹的規模,那些榕樹的根嵌在牆裏,再也無法徹底剷除,日漸占去我們的空間和陽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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