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腳走路/夏俊山

赤腳走路/夏俊山

夏俊山

20多年前,一個飄著雨絲的午後,友人造訪,閒談之餘,忽然一聲長歎:你真清苦。

他憑什麼這麼說呢?我是1996年暑假剛進小城的,友人來訪時,我住的還是學校分配的公房,那是百年老屋中隔出的一小塊,僅容一床、一桌、一凳、一書架,再尋別的,就只有臉盆牙刷之類的日用品了。居於此,常有鄰室的歡聲笑語,孩子的琅琅書聲飄然而至,甚至洗臉水響、刷牙聲、開關聲也如音樂合奏,不時穿過那極薄的隔牆,送來一陣陣溫馨的生活氣息,引發人的遐思妙想。一人獨居,本該寂寞卻熱鬧,何“清”之有?

再說“苦”,看別人為裝潢而負債奔波,又忙又累,居室“修”成了“賓館”,自己降為“服務員”,擦牆壁、拖地板、抹灰塵、整拖鞋、潔器皿……一旦水管滲漏、壁板受潮、油漆掉色、釘頭生銹,又是一陣恐慌,一陣手忙腳亂。鄰居的家似乎漂亮些,又是心中不快,侍候房子也就更加小心翼翼,更加忙碌……而我,揮起掃帚三兩下地已掃完,入室也不必換鞋,牆壁更不必管,即使忘了關窗,大雨飄進來,牆、地,也會反水吸收得乾乾淨淨。不侍候房子,也就少了許多辛苦煩惱,省出時間精力幹自己喜歡的事,身心十分舒適。一個屁股一張凳,一個身子一張床,一樣入夢一樣香甜。別人擁有那麼多,真正的享受卻和我一個標準,我又有何“苦”?

想到這些,我對友人說:“你觀察過寺廟裡的的雕塑或者字畫玉器上的佛和菩薩的造像嗎?神仙幾乎都沒有穿鞋,鼎鼎有名的如赤腳大仙,從來就沒有穿過鞋,這是為什麼呢?《佛說處處經》雲:‘佛不著履,有三因緣:一者,使行者少欲;二者,現足下輪;三者,令人見之歡喜,使行者少欲。換一個說法就是:鞋子是身外之物,佛陀以不穿鞋的形象來勸化世人減少物欲,提醒行者要有苦修的決心。”

友人笑了:“你是佛門子弟嗎?佛教徒中也只有苦行僧才崇尚苦行的方式來證明對身體的掌控。”

我當然不是佛門子弟,退一萬步說,我即使皈依佛門,也未必就去當苦行僧。開國領袖說過“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”,但這精神並不是要一味“佔有”。“佔有”過多,“消化”不了,從某種意義上講也只是一種“精神勝利”,為什麼不追求比“佔有”更高的東西呢?一位元哲人說過,人的肉體需要是有被它的生理構造所決定的極限的。殷紂王“以酒為池,懸肉為林”,但他自己只有一個普通的胃。秦始皇築阿房宮“東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”,但他自己只有五尺之軀,極盡奢侈更多的不過是擺闊氣圖虛榮罷了。

以《瓦爾登湖》傳世的梭羅,生活簡化到如初民,他不僅29元1角2分造了自己的家,而且用2角7分來維持一周的生活。一年僅用六個星期去謀生,剩下的時間全留給自己……

梭羅是否太清苦了?

曾看到一則買鞋的故事:一名小青年挑鞋,要麼嫌檔次低,要麼嫌不合腳,最後,為了別人看著舒服自己臉上有光,他挑了一雙名貴但不太合腳的鞋——從此,他在別人羡慕的目光下時時受著折磨。有一天他在書中讀到一段話:“不要忽視自己的腳而對鞋孜孜以求。沒有鞋固然遺憾,沒有腳卻是悲哀。”他的心震顫了:錢財美色權勢不也是“鞋”嗎?多少人專注於鞋的迷人,卻忽視了腳的重要,為了“鞋”他們寧可扭曲自己。青春流逝了,真誠遠去了,心靈失落了。這時,有些人方才知道:腳,其實比鞋更可貴!

豪富如帝王,得到的也許是“鞋”,簡樸如梭羅,失去的也只是“鞋”,但他有一雙完美的“腳”,因為他的心不屬於錢物只屬於自己,他幹的全是自己喜歡的……

什麼都想背走的是走不了遠路的。屬於自己的“鞋”,當然要去爭取,但是,如果不合腳呢?情不自禁地,我的腦海中蹦出了幾句詩:“我健康的赤足是一面清脆的小鼓/在這個雨季敲打著春天的胸脯/沒有華麗的鞋子又有什麼關係啊/誰說此刻的我不夠幸福?”

有好房子,我當然歡迎。只有簡陋的居室,我也不會苦惱。我總覺得,人活一輩子,能淡化掉趨利之心,約束自己的貪欲,滿足於過比較簡單的生活,實在算不得什麼損失,反而會生命的疆域是更加寬闊的。你是不是譏笑我像魯迅筆下的阿Q?那你就譏笑吧。阿Q沒有那點兒“精神”,活著只有一條路:患上嚴重的憂鬱症,最終自殺。我才不會“憂鬱”呢。生活既然沒有給我一雙“鞋“”,我就“赤腳走路”,不也挺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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